潮新闻客户端 吴其尧
我至今尚缘悭一面却神交已久的翻译家董伯韬先生发来微信，指出英国汉学家、《红楼梦》英译者之一David Hawkes（大卫·霍克斯）对《红楼梦》第五十回贾母“我也不饶你们”一句中“饶”字的误解和误译，我觉得他说得很在理。
《红楼梦》第五十回“芦雪庭争联即景诗，暖香坞雅制春灯谜”为一般普通读者所不喜欢，因为没有古诗词和谜语方面的修养很难读懂这一回的文字。我自己早年读至这一回通常是跳过去的，直到后来补了一些关于古诗词创作和灯谜制作的课，才对这回内容有了赏析的资格和乐趣。具体内容这里略过不谈，主要是贾母来到姐妹们中间，她来至室中，先笑道：“好俊梅花，你们也会乐，我也不饶你们！”
董先生认为，这个“饶”字不是“饶恕”之意，应该是“让”“减”“亚于”“逊于”“不如”的意思。他举了张相《诗词曲语辞汇释》中涉及的古代诗词曲中“饶”字例子：李白《上皇西巡南京歌》：“柳色未饶秦地绿，花光不减上阳红。”未饶，未让也；“饶”与“减”相对，意思相同。李商隐《宋玉》诗：“《楚辞》已不饶唐勒，《风赋》何曾让景差。”“饶”与“让”为互文，饶即让也。白居易《有木》诗，咏樱桃：“色求桃李饶，心向松筠妒。”吴融《蛙声》诗：“君听月明人静夜， 肯饶天籁与松风。”晁补之《绿头鸭》词：“喜清时衔杯（张相引文“杯衔”，误。）乐圣，未饶绿野堂边（张相引文“堂前”，误。）。”辛弃疾《最高楼》词：“风流怕有人知处，影儿守定竹旁厢。且饶他，桃李趁，少年场。”赵师侠《酹江月》词：“真香冶态，未饶红紫春色。”《乐府新声》中，无名氏《折桂令·红梅》：“共倚竹佳人看时，索饶他风韵些儿。”义均同上。（张相：《诗词曲语辞汇释》，1979年第三版，第125页）
David Hawkes的英译是: “What pretty plum-blossom! ”She said as they entered it. “You children certainly know how to enjoy yourselves. I feel quite angry with you for not inviting me!”他把“饶”理解成了“饶恕”：你们只知道自己玩乐，却不邀请我，我不会饶恕你们的。实际上，贾母的意思是：你们这班孩子知道怎么玩乐，我也知道如何享乐，这一点我丝毫不输给你们。
杨宪益夫妇的译文是：Her first remark on entering the room was, “What beautiful plum-blossom! You certainly know how to enjoy yourselves. I’ve come at the right time.”董伯韬先生查了杨先生夫妇翻译《红楼梦》依据的版本后发现这段话原文是：贾母来至室中，先笑道：“好俊的梅花，你们也会乐，我来着了。”
可见David Hawkes所据版本有所不同，文字上略有差异。从语气上判断，我认为“我也不饶你们”在文字上似更胜一筹。这句话不妨就译为：I can enjoy myself too.或者：I’m not bad at this either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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